一直想为上海话的各种用词专门开一个帖,之前太忙了,拖到现在。
先介绍一下自己的背景。
我外公外婆是浙江绍兴人,爷爷奶奶则是上海本地人,一个塘桥一个周浦。父母和我都在上海出身,在上海长大,虽然我们常住浦东,但我们平时讲的上海话,和市区通用上海话一致。而且有个很奇妙的现象,这是我爸妈告诉我的,尽管以前(父母小时候)爷爷奶奶大多讲的是本地话,外公外婆则大多是讲绍兴话,然而到了我这一辈时,他们的口音和用词,已经基本偏向上海市区方言 70%~80%,而他们自己的方言用词和习惯,渐渐不再使用了。
看来,人们的语言习惯,是可以趋于一致的,只要这片区域的流动性足够快,就有互相交流和理解的需要,而市区通用上海话,发音和语句组织,相对上海各种郊区方言来说,较为简单。
本帖讨论的绝大多数用词都是市区通用上海话,郊区方言我知之不多,只能点味精一般点一两个。
- 用词的准确
上海方言,或者说吴语方言,保留了不少中古音和用词,体现在很多名词、动词、形容词上。这些词,普通话已经不用了,尽管字典里仍然有它们的解释,但大多归为“冷僻字”。
比如,名词“自行车”,上海话则是“脚踏车”。这种交通工具,是用人力(用脚蹬踏板)驱动,而不是“自行”往前,所以用“脚踏车”显然更为准确,台湾也是说“脚踏车”的。
比如,动词“潽”,意思是“液体从容器里满出来”,我们常用的一句话——“水潽到外头来唻!”,就有这个字。
再比如,形容词“瀴”(我只找到了繁体字),意思是“有点冷,需要稍微加点衣服”,但不是很冷——今朝有点瀴嘛~
还有不少动词,上海话习惯用另一个字来表达,比如普通话用“找”,上海话用“寻”;普通话用“站”,上海话用“立”;普通话用“穿”(衣服),上海话用“着”。可见,上海方言的用词更接近古汉语。
上海话用词的这种准确和微妙,细细品味,非常有意思。
- 发音的全面
吴语方言具有四声八调,并拥有完整的“浊音”体系。
普通话和北部方言没有“入声”(李白的“白”若用上海话读,这个字就是入声,即短促音),也没有“浊音”(外面的“外”,就是浊音字,再比如“洞”、“读”),在朗读和欣赏各种古诗词的时候,就会遇到障碍。最典型的情况是,一些原本平仄整齐的古诗,若用普通话来读,平仄会被破坏,一些句尾原本是押韵的字,用普通话念就不是押韵。
“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。”就是一个典型例子,斜不读 xie,而是 xia。上海话的“斜”念“qia”,亦是押韵。
我感觉,北部方言在某个时期,因为某些原因,逐渐丢失了“入声”,甚是可惜。
-“吃”头斯结棍
中国人喜欢美食,对吃喝甚为讲究,上海人当然也不例外。
上海话有着非常多与“吃”有关的词组,如“吃官司”、“吃排头”、“吃生活”、“吃老酸”。但我想说的是,“吃”和“喫”,应该是不一样的,“吃”多用于食物,而“喫”则多用于液体(水、饮料、酒)和烟,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。
- 与普通话互补
一些原本是方言中用到的词,因为运用广泛,含义明确,逐步推广并影响到普通话,也是常有的事。
上海话的词被普通话运用的例子不多,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——“尴尬”。这个词已经被普通话广泛使用了。
“轧闹猛”的“轧”(音 ga)也是一个例子,但普通话运用不多。去年我在《怪你过分美丽》这部电视剧里,听到“轧戏”这个词,可惜配音演员读得不对,应当是 ga 的第二声,他们却念第一声。
- 与“老”有关的词
和普通话一样,“老”有两种含义,一个是“老气、过时”,一个是“经验老到”。
老法师——形容经验丰富的专业能手。但我不知道“法师”这个词是怎么来的,因为法师通常只有游戏里才会提到。
老黄历——很久以前的事情、现象、习惯。
老法头——指旧有的说法、现象、习惯。
老底子——指很久以前,这个词好像是从宁波话传来的。
- 与外来语的融合
这些词,应当是上海开埠之后形成并运用的,随着中西文化和技术的碰撞,很多英语单词被转换成了上海方言词汇。
派司——Pass,即证明;
肮三——On sale,指贱卖品,后扩展到形容人的做事风格很垃圾;
腔势——Chance,常用“混腔势”来表示喜欢投机取巧,不肯脚踏实地的人;
奥斯两百开——Ask (for time-out),意思是请求暂停。这个词我也是查了相关资料才知道的,我们小时候经常使用,现在已经完全听不到了;
差头——Chart,即出租车。“差”这个字有“被人呼来喝去”的意思,所以用“差头”翻译 chart,非常精准;
水门汀、斯迪克、斯拨林锁、司达特、邦布——和派司一样,这些都是直接的音译,有些词汇因为技术的进步而逐渐消亡了。
这也是体现上海与上海话“海纳百川”的一面。